君陌

举心动念,皆是错。

【春夜】(小欢喜古代au)[8]

全员切开黑,主cp凡英,副cp杨陶、磊笛。

前文及背景点这里,已放合集。

chapter7(本章只发糖🍬!)


一声喑哑的声音响起,推开了暗道沉重的木门。

幽幽灭灭的烛火延展到墙上,只剩微弱的淡黄覆在上面,映出长长的人影。

脚步声在暗道了嗒嗒地响,惊得烛火一阵阵轻颤。良久一只手轻轻拢在烛上,挡去了暗道中阴凉的风。

飘摇的烛火逐渐挺立,暖热了清玉般的手指,烛光无声地往上,覆上一方莹润的下颌。

路的尽头是一方小室,男子执棋的手沧桑而有力,落子的那一刻他回头,望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在晦暗的夜色中长身玉立。

他笑着开口,一双眼睛却并无浓郁的笑意,“先生来了。”

清亮的眸子眨了眨,林磊儿躬身行礼,“见过太尉。”

 

 

风声呼呼地顺着天牢传进来,凛冽的声音在外面呼啸,像是将死之人的哀嚎。

“纵死侠骨香,不惭世上英。”

黄芷陶轻轻磕着腰间的玉佩,怅然地一张一合,随口念着李太白的诗。

不远处是未动一口的饭菜,堆积了整整两日,冬日的牢房冷的彻骨,连飞虫都毫无爬过去的力气。

苍青的墙灰在空中浮游,沉在光中,又轻柔地落下她的青丝上,满目倾颓。

 

乔英子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,瘦削的女子倚在墙上,只望见一方惨白的侧脸。牢房外的火把烧出热红的光,遥遥地传到里面,才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温度。

发尾处是干枯的稻草,碎屑顺着往上,是嶙峋的蝴蝶骨,在这彻骨的寒意中颤抖如蝉翼。

乔英子眼神一柔,望着里面的女子轻声唤到,“芷陶,回宫吧。”

那双朦胧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光亮,黄芷陶缓缓转过身来,孤苦的眼尾溢出温柔的笑意,“好。”

 

吱吱呀呀的声音渐渐响起,车夫吆喝地抽上鞭子,驾车去往宫中。

黄芷陶倚在乔英子肩上睡着了,身上披着乔英子的大氅,褐色的貂毛掩去她半张苍白的脸,疲惫又孤寂。

乔英子轻柔地握住她的手,拂去了她脸颊上的碎发,眼中的忧虑却未减半分。

太尉动手太急,以至于御史台找到了攻击此事的把柄。黄芷陶五品女官,断不可如此仓促便捉入天牢。

两日缠斗过后,终以黄芷陶停职配合三司大审结束,其间东宫任何事务,她都不得插手。

 

车窗外灯影如潮,人声漫漫,年关将近,盛世人间。

只有丁家满门遭屠,白衣素裹。

乔英子无力地闭上眼睛,准备好后招又如何,她连丁一的家人都没护住,纵然往后替他报了仇,等百年之后,她依旧无颜见他。

 

她学过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

可朝堂却教她天子之下,皆为蚍蜉。

明争暗斗,波谲云诡,苦的从来都是无辜的人,一朝倾覆,满门齑粉。

想做的事情很多,北收失地,南通互市,还想削军费,精机构,保大端百姓安乐。

这一遭一遭袭来,每前进一步都无比艰难。

可那又如何,这是她的命,也是她的责任。

 

暗桩已传来消息,今晚太尉密会林磊儿,具体事项无人知晓。

她垂下了眼睛,左不过是结盟的事情,大端兵弱,西南军队却剽悍无比,由此多年来大端只敢防备,而不敢进兵一步。

西南拥兵自重,名义归顺大端,却不交赋税,不呈朝贡,朝堂官员一个也派不进去。

听说小方侯有意和大端开互市,可凭他一人之力,又怎么敌得过整个西南从祖上就对大端的锐利敌意?

太尉若得此助力,皇室定然招架不过。

乔英子疲惫地叹了口气,皇室人丁单薄,哲王心机不定,简王目盲无权,外有北狄党项蠢蠢欲动,内有太尉倾覆皇权,内忧外困,举步维艰。

 

联西南,稳军队,除太尉。

三路并行,一步也不能疏忽。

父皇和她派到西南和太尉身边的人已经开始起作用了,下面的事,就看西南自己的态度了。

 

可如果西南要反,她该如何?

乔英子的眼前迅速闪过方一凡的脸,少年温热的指尖仿佛还停在她的脸颊,她的心口骤然攥得生疼。

那一瞬她的心一颤,手腕紧紧地抵住胸口,不会的,方一凡不会的。

他那么心系百姓的一个人,怎么忍心看天下苍生受苦?

西南定不会与太尉联手。

 

倚在肩上的女子睡得正沉,在天牢待了两日,斗米未尽,连嘴唇都干得发灰。

乔英子心一疼,她身上肩负的人命太多,可她还是止不住地去信方一凡。

这是她唯一一次感情用事,因着少年清澈的眼睛而坚定不移的信了,连她自己都觉得疯了。

乔英子无力地盯着车顶,滚烫的雾气无声泛起,朦胧了她的眼睛。

一滴热泪滑下,她喃喃地说道:“他不会的。”

 

他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树枝。

 

 

 

“太尉想天下乱。”

“若西南助力,便乱不到天下。”

 

少年身影消失的一刹,从暗处里走出一个青年,暗黄的烛火覆在他脸上,周身都是常年领兵的肃杀之意。

“西南无意与我们联手,父亲打算如何?”

林曜的手肘搁在案上,依旧微眯着眼睛盯向棋盘残局,“本打算让西南的军队北上做替死鬼,既然方圆这只老狐狸不想插手,那就让他在西南好好待着,别瞎掺和。”

 

青年的眼中泛出讽刺的笑意,“周蝉先生的弟子,也幼稚很啊。”

他指的幼稚,是林磊儿口中那句,“皇城乱则天下乱,太尉可知,百姓苦,亦可乱太尉。”

那时他在暗处差点笑出声,鲲鹏展翅,安能看到地下蚍蜉?

被几条人命就绊住步子,何以成大事。

 

却没想到遭到了父亲的训诫,“手中握着人命,却依旧赤子之心不灭。权力不是看你能杀多少人,而是看你握着权力,却不杀多少人。林业啊,你要学的,还有很多。”

“儿子知错。”

林曜轻轻叩着棋盘,落下一颗黑子,随口问道,“你妹妹怎么样了?”

林业顿了顿,许久才小心地说道,“无碍,每日好好养胎,就是不太出宫。”

林曜冷笑一声,“她倒觉得委屈了?成天到晚只知道情情爱爱,一点用都没有!”他平静地转向林业,森严的眼中瞬间迸出铁锈般的寒意,沉沉地朝林业压去,“你我都知道,你妹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生不下来的!告诉她,好好在宫里给我待着,不该说的话别瞎说!”

“是。”

 

林曜复又看上棋局,深色案几上黑白分明,层层胶着,已是一盘死局。

 

公无渡河,公竟渡河。

渡河而死,其奈公何。

 

西南侯若是想犯蠢,他不介意送他一程。

林曜骤然拂去残棋,宽大的衣袂带起阵阵强风,猛地熄灭案旁飘摇的烛火。

“动手吧。”

 

 

 

淳祐十二年冬,年关已近。

一道折子劈开看似平静已久的朝堂,掀起滔天巨浪。

西南数座钱庄私铸银钱,证据确凿,按律当斩。

 

茶盏被骤然砸向火盆,凶狠地砸出大片火花。

呲呲的水汽鼎沸升起,方一凡怒气未消,一脚踢翻散着余热的火盆,黑红的炭火哗啦啦滚了一地。

“我就知道林曜不是个好东西!”

林磊儿的眼中也是罕见的愠怒,“太尉此举是为了让西南自顾不暇,私铸银钱乃是大罪,就算朝廷不派钦差大臣,光西南自查也得好几个月方能撇清西南侯府关系,到那时林氏产子,帝都就算乱,西南也掺和不上。”

方一凡一把攥住林磊儿的手腕,满眼焦急,“私铸银钱是死罪,但利润太高,各地和朝廷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如今摆到台面上来,西南钱庄定要抽一层皮!陛下防备西南已久,安知不会就此削弱西南,这个口子若开,难保数年之后我们不会任人鱼肉!”

林磊儿垂下眼睛,“只要陛下轻拿轻放,西南就无碍。”

 

地上的炭火依旧发着红热,无声地灼伤褐色的地板。

外面是狂舞的飞雪,呼啸的风声夺夺地钉在纸窗上,遍地苍凉。

少年相对而坐,皇家倾轧的血火凶狠地朝他们袭来,尚不宽厚的肩膀,还不知能不能承的起这腥风血雨。

清脆的叩门声响起,仆人在门外低语,有客来。

 

来人踏着飞雪,容颜被掩去了大半,兜帽上堆积的细雪携着外面的寒意进入驿馆,不一会儿又消融在满室的火光中。

黄芷陶轻轻拿下兜帽,在温热的火意中徐徐绽开笑容,“先生曾说,若日后西南有难,望东宫施以援手。”

林磊儿给她递去一杯热茶,“劳烦尚宫挂记了。”

黄芷陶笑着接过茶,“世子和先生不必担心,折子递上去之前,东宫就已经派人加急传信给西南侯府了,这时候方侯该杀的人都已经杀的差不多了。”

方一凡和林磊儿对视一眼,都没想到东宫和父亲的联系会这么快,方一凡皱起眉,试探地问道,“尚宫今日来,不止是为了报信吧。”

黄芷陶没接话,只是静静地盯着他,清澈的眸子让方一凡很是不自在,许久过后她突然轻声笑起来,“侯爷的人还没到,那我就逾矩先向世子道个喜。”

 

道喜??

方一凡有点懵,有啥可喜的??

林磊儿喝茶的手一顿,唇边霎时绽开明媚的笑意。

黄芷陶挑了挑眉,聪明人一点就透,于是欣然端起茶盏喝了下去。

 

“不是,啥喜啊?”方一凡瞅着这两只玉白狐狸很是不爽,你俩是在笑老子吗?!

还是林磊儿看不下去了,这个表哥啥都好,就是偶尔喜欢掉链子,还是逢乔英子必掉链子的那种。

“简而言之,就是表哥您要和太子联姻了。”

方一凡一下子蹦起来,满眼不可置信,“有这么搞的吗?!我自己都不知道?!”

黄芷陶抬头望向他,“世子是不愿意?”

 

方一凡被黄芷陶盯得直发毛,慌忙摆手否认。开玩笑,黄芷陶可是乔英子娘家人,得罪不起得罪不起。

“没没没,就是事发突然,没……没想到这么快。”

林磊儿给自己续上热茶,依旧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,“也不算快,自从潘叔叔来后,我们就已经修书给小姨夫准备把你嫁了。”

“什么?!你们还背着我?!等等!!什么叫嫁?!我一大老爷们,能叫嫁吗?!”

 

方一凡在一旁暴跳如雷,也不知道是一时害羞,还是真的被“嫁”这个字眼刺激到了,反正落在黄芷陶眼里,这小方侯看起来满脸都写着高兴。

许久过后他终于安静下来,狗腿式地凑到黄芷陶身边,“那啥……黄尚宫啊,就这事儿吧……嗯……”

“嗯什么?”

方一凡搓了搓手,黄芷陶居然在他身上看到了“娇羞”二字,刺得她一身鸡皮疙瘩。

“嗯……就……殿下她……”

“殿下她同意了。”

“真的?!”方一凡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,那一瞬少年欣喜的脸在黄芷陶眼里化为乔英子小时候喜欢玩的松犬,眼睛大大亮亮,一见乔英子就扑上去,尾巴摇啊摇。

这眼前晃啊晃的小方侯,怕比那只松犬没强到哪儿去。

黄芷陶无奈地摇摇头,她好像一眼看穿日后方一凡在家中的地位。

小方侯,你的夫纲,应该是振不起来了。

 

不知为何,林磊儿感觉小姨和小姨夫日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画面,又将在帝京重演了。

他脑补了一下以后方一凡和孩子齐齐跪在乔英子面前挨骂的场面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
画面太美,他不敢再想下去了。

不过照表哥这样子,估计这一天也不远了。

他不禁为以后的侄子侄女担心起来,真心的。

 

最后还是方一凡反应过来,得向乔英子的娘家人表示真切的问候,“距丁一一家被杀一案已过去一个月之久,尚宫今日能出宫,恐怕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吧?”

黄芷陶点点头,“多谢小方侯当日出手相助,已经快了。”

“那就好那就好。”方一凡吩咐下人去取东西过来,“潘叔叔这次来带了西南的一些肉干,在冀州的时候见到殿下很喜欢吃这个,特意给她留了几块,待会儿就劳烦尚宫带回去吧。”

 

黄芷陶盯着眼前色泽莹润的肉干,额角冷不丁抽了抽。

你让她,捧着肉干,带回宫里,给太子吃???

见过订完婚送礼送肉干的缺心眼么?

方一凡就是。

 

黄尚宫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,待在东宫多年她什么风浪没见过。

于是微笑地,完美无缺地,滴水不漏地接过肉干并答谢,稳稳地走上马车。

车帘落下的一幕,她瞬间翻了个大白眼。

嗯,车窗外笑得傻乎乎的方一凡是不会知道了。

 

黄芷陶觉得方一凡是个傻的,可她看着抱着肉干毫无形象啃起来的太子殿下,脑袋突然就有点疼。

殿下是个吃货,方一凡瞎猫撞上死耗子,鉴定完毕。

 

 

淳祐十二年的冬天,有震惊朝堂的河道监被杀一案,亦有都水监范子渊悬而未决的贪污案,西南钱庄私铸银钱引得西南侯大怒,当即斩杀三名钱庄庄主,以儆效尤。

事情看似闹得大,朝堂却罕见地轻拿轻放,并未深挖。

直到新年最后一道圣旨落地,朝中大臣才知这背后深意之下,是怎样的密谋。

 

“皇太子乔英子,适婚娶之时,当择贤婿与配。西南侯府世子方一凡德行方正,特与西南侯府结秦晋之好,红叶之盟。礼同掌判,合二姓以嘉姻,诗咏宜家,敦百年之静好。”

 

太尉府的书桌被骤然掀翻,东宫里的宫人络绎不绝,来来往往置办着日后大婚需要的物件。

黄芷陶轻轻地给乔英子梳着头发,镜中交叠的两个少女容颜姣好,一温柔一大气,甚是心怡。

乔英子手里拿着的是方一凡的信,订婚过后事务繁重,他和她也没见几次面,哪怕是新年的国宴,也只是遥遥相对而坐,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。

也不知道方一凡怎么想的,旁的王公贵族给心仪的女子都是送花送玉,只有他送吃的。

东京城各家有名的零嘴连同西南特产都被他源源不断地送到东宫里,看的乔英子哭笑不得。

她幼时寝食极言,入口的东西都是母后亲手做的,其他的一概不许吃。

那次吐血过后,母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,遥遥地看向她,生生不敢踏进一步。

 

怪母后吗?其实也不怪,她从来都知道母后在这深宫里是如何孤苦一人地活下去,恰是因为心疼她才不敢和她直来,只敢暗暗较劲。

可等她真正说出心里话,又担心自己伤了母后的心。

兜兜转转,都是以爱之名,伤了对方。

 

她轻声叹了口气,望向手中的信,信上的字歪七八扭,乔英子是又笑又嫌弃,“你说都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,磊儿的字怎么就比方一凡好那么多?”

黄芷陶将她打结的头发梳顺,无奈地笑起来,“要不说他傻呢,还是林先生聪明,这才没几天,羌族的小公主就被他吃的死死的。”

 

嗯?林磊儿那个见到姑娘就脸红的木头,居然有了桃花?

乔英子欣喜地转过头,满脸都写着八卦,“羌族小公主是怎么回事?”

“小公主听说他是周蝉先生的弟子,隔三差五就去西南驿馆找林先生学汉文,这一来二去的,可不就熟了吗?听说上次在新年的国宴,小公主被公子哥欺负了,还是林先生帮她讨回公道,说的那些公子哑口无言。”

乔英子啧啧称奇,“有学问就是好啊,追姑娘都带着墨香味儿。”

她想起方一凡,忍不住摇了摇头,“我和方一凡,估计还得我教他学问。”

黄芷陶只是低头笑,您见到小方侯时眼里的光,别人没瞧见,我可是都瞧见了。

遍寻东京,向小方侯这般捧着心对姑娘好的,也找不出几个人了。

 

“今天是上元佳节,东京城华灯遍地,殿下可与小方侯出宫赏灯。”

乔英子的脸蓦然一红,她看向镜中一头青丝的自己,轻声说道,“芷陶,给我梳个女髻吧,金冠戴得太久,都忘记自己本是女儿身了。”

黄芷陶垂眸笑了笑,没有拆穿她的少女情思,“好。”

 

 

方一凡等待乔英子的时候,周围灯影如潮,遍地繁华。

便是在那样一片灯火阑珊里,他望见心上的女子从车驾上款款而下,流云般的锦缎在灯下荡出璀璨的流光,环佩轻响,暗香袭人,青石板上投出的影子窈窕而纤细。

她素日里都是赤袍金冠,今日却罕见的换上女子的装束。

上元佳节,门廊下灯红暗影,她眉心的花钿璀璨明丽,眉尾婉转而细长,映得一双眸子顾盼生辉。

妆容是点到为止的艳,唇间一点朱红,给原本不浓的红妆添了几分亮色。

多一分过于妩媚,少一分有些寡淡,如此,恰到好处。

他从来都知道乔英子是个美人,离开西南的时候母亲还在他耳边悄悄说道,“皇后是个大美人,陛下年轻的时候也是东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,他们的女儿肯定貌美!凡凡,你要是能把倩儿的女儿拐回来,阿娘真是想想都开心!”

却没想到梳妆之后,竟是如此摄人的美貌。

 

直到乔英子走进了他才脸色通红的反应过来,慌忙低头说了一声,“见过……”

“别了,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谁。”乔英子明艳地笑起来,“方一凡,你可真是个傻的。”

望着方一凡手足无措的样子,黄芷陶淡淡笑起来,“二位赏灯,我就不跟着了,家丁会在后面远远地跟着,不必担心安全。”她最后躬身行礼,“芷陶告退。”

 

方一凡望着她孤寂的背影,有些可怜她的身世,“她一个人去赏灯吗?”

乔英子垂下眼睛,“嗯。”

望见她的情绪低落了几分,方一凡笑着凑到她眼前,手中的折扇往手心一点,“东京府里过节的习俗我还不知,姑娘可愿指点我一二?”

乔英子扬起脸,眉眼弯弯,“好。”

 

上元节难得是个明朗的晴天,夜里还能望见月光朗照,苍穹之下,长灯明亮得月光都黯淡了几分。

“上元佳节,宵禁取消。百姓们可上街关灯游玩,亦可踏歌助兴。”

她的声音融在人声中,来往攘攘的人摩肩接踵,时不时将乔英子往方一凡怀里挤去。

少女温软的肩膀烫的方一凡耳尖通红,他慌乱地将目光投向人群,望见层层灯火间,一群人闻着一道道烛台也不知在干什么。

“那是东京的习俗,吃盐闻蜡烛,吸烛寿,以此来延年益寿。”

方一凡愕然地看着人们拥挤到那里去,喃喃地说道,“还能这样啊……”

乔英子笑着说道,“其实也就是个念想,没什么用,咱们把事做好了,百姓们自然延年益寿。”

 

花香鬓影一阵子袭来,身旁的少女娇俏而明丽,方一凡望着这满城华灯,却远远比不过少女眉眼里的笑意,光华万丈。

他们走到一处店家前,上面高高支起了层层叠叠的灯笼,周围簇拥了一大群才子佳人。

乔英子忽然指着其中一个人问道,“那不是林磊儿吗?”

方一凡定睛一看,可不是么?!旁边那个一袭红衣的异族少女分明就是羌族小公主。

方一凡心中暗骂林磊儿不地道,带着姑娘赏灯猜谜,居然不告诉他这个表哥,真真是白疼了他这么多年了。

有了媳妇忘了娘,磊儿我算是看穿你了。

 

“又猜中了一个!!磊儿你好厉害!”

林磊儿笑着将新的花灯递给王一笛,笑意满满地从眼中溢出来,“还想要吗?”

王一笛双手提着一大簇花灯,开心地摇了摇头,“够多了够多了!”

林磊儿将她怀里的吃食拿了出来,一边带她往外走,一边替她剥栗子壳,灿金的栗子带着热气剥出,鼻尖萦绕的都是清香。

他将剥好的栗子整整齐齐的放在纸袋,一偏头却望见王一笛委屈地看向他,一双眼睛在灯下无辜又明亮,看的林磊儿心下一软,“我没有手了,吃不了。”

 

这是,让他喂?

可这于礼不合,成何体统。

 

林磊儿的脸突然就红了,手中的栗子是放也不好放,喂也不好喂。

他正发着怔,指尖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,烧得林磊儿从指尖到头发丝全烫了起来。

王一笛一口咬伤他指尖的栗子,眨眼一笑便朝前蹦蹦跳跳地走去。林磊儿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进了一个火窟,浑身发热,气都喘不上来。

去他娘的礼教体统,看着少女轻捷的背影,林磊儿第一次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。

 

 

黄芷陶独自走在东京的灯影中,任由红光黄光层层叠叠打在她眉眼上,路过宴春楼的时候,她怅然地眨了眨眼睛,季杨杨最爱喝宴春楼的眉寿酒。

那时她还未进东宫,也是这样的一个上元节,他从家里偷偷跑出来将她带到石桥,温热的酒下肚,驱散深冬的寒意。

这样想着,她不自觉地便朝石桥走去。

一汪清流款款流去,清风碧波间倒映着天光灯影。无数河灯被轻柔地点燃,承载着心愿顺流而下,河边少女们花团锦簇,双手合十,河上人影如潮,情意绵绵。

 

只有一人独坐在桥上,半点不顾落水的风险,一人一酒,灯下独酌。

他的身影依旧挺拔,远远望去似乎瘦了不少,虎贲大营训练辛苦,黄芷陶的心一下子就是一抽。

四面都是鼎沸的人声,天光灯影里欢声笑语阵阵笼罩在河上,无数的人流从他身边走过,黄芷陶身边祈福的少女也换了一波又一波。

这万千繁华里,只有他与她静伫无声。

她在桥下静静凝望着他的背影,向前不得,他在桥上对影独酌,一腔愁苦。

数月前也是这般,他和她之间横亘着天牢高墙,他在墙外无能为力,她在墙内哀思孤绝。

谁也不能往前一步,遥遥相望就已是奢望。

 

月色花影在她眼中逐渐模糊,滚烫的雾气泛起,无声地凝为泪滴悄然落下。

许久过后她拭去脸颊上的泪,一言不发地离开,单薄的身影霎时淹没在重重人群中,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。

季杨杨依旧坐在桥头,他晃了晃手中的酒,已经荡不出一丝酒液了。

他无奈地瞥了一眼,将手中最后一个酒壶扔到河里,而后纵身而起,干净利落地跳到桥面,不一会儿也融进灯影中。

 

 

 

那方桥很快有了新的人,林磊儿不认路,王一笛也不太记路。

兜兜转转,两个人随意逛到了河边。

王一笛找周围的人要了笔墨,笑盈盈地将笔递给林磊儿,“写心愿吧,待会儿用你替我赢的灯放下去。”

林磊儿温柔地接过,借着周围灯影在纸条上写下文字。

 

河边夜风微凉,却吹不散上元月夜浓郁的欢喜。

林磊儿很快就写好了,白皙的手指执着灯,那指尖比玉色还多了一分莹润。

“你写的什么呀?”王一笛好奇的问道。

“亲友安康,天下平安。”

“我也有亲友安康,但我多写了一条,你猜是什么?”

“是什么?”

“我的心上人一生顺意,再无孤苦。”

 

像是火树银花绽开明烈的火焰,一朝破开少年阴郁的旧事。

从此天光明亮,热火驱散黑暗,直扑胸臆。

林磊儿的眼睛一颤,沉寂已久的心,自七岁那边被小姨接到西南后,再度热了一次。

眼前的少女明亮单纯,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到心底,满腔欢喜。

林磊儿微微笑起来,“其实我也加了一条,愿公主福气绵长,一生安乐。”

王一笛粲然一笑,眼中的光比月色还亮几分,她猛地扑到林磊儿怀里,纸袋哗啦啦落了一地,“我最喜欢你啦!”

 

 

此时东京城的巷口,少年却被少女一路拉到一边,“都说了不要打扰人家啦!”

方一凡撇撇嘴,“凭什么不能偷看啊,磊儿太不够意思了,我什么都给他看,连给你写的信都让他帮我改的!”

“你说什么????”乔英子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分,先前的温柔贤淑一扫而空。

她都没把方一凡的信给黄芷陶看,还暗暗高兴方一凡文采是越来越好了,结果居然全是林磊儿代笔?!

 

望着乔英子怒气冲冲的样子,方一凡脖子猛地一缩。

得,露出本性了,之前的温柔都是装的。

他慌忙低头认错,“写还是我写的,就……就是有些地方转不过弯来,才让他帮我润色的……你你你……别打别打……上元节别生气别生气。”

乔英子有气发不出,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她,脸颊在灯下红润润的,方一凡突然就想到那精致的瓷娃娃,也是这样肉嘟嘟的脸,看起来可爱极了。

只是此时方一凡不知道,日后成亲后等待他的是每日一封情书,不会写没关系,照着先人的抄就行了,首先把字练好。

方一凡有苦说不出,一开始还哼唧哼唧委屈地抄着,往后却越写越顺手,怎么写都停不下来,腻得乔英子严令他不许再写这种信了。

奈何方小爷写上瘾了,还出了一个诗集大卖了一笔,成为他后世评价的一个大笑点。

他怎么也想不到,他在史书上留下那么多事迹,最广为流传的居然是惧内又深情。

 

这些他自然是不知道的,眼巴前方小爷的眼里全是一个气鼓鼓的瓷娃娃在眼前晃啊晃,一双氤氲的眼睛望过来他心都化了。

他笑着牵起乔英子的袖子,一下一下给她顺毛,“行啦行啦我错了,带你去吃糖葫芦。”

想对姑娘家好,就得知道她喜欢什么。

乔英子最喜欢吃,他捏的死死的。

果不其然,一提吃的她耷拉的脸一下子就柔和下来,哪儿还有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样子。

望着她吃糖葫芦时的欣喜,方一凡忍不住暗笑,还是个小姑娘啊,一个糖葫芦就哄好了。

 

不知何时周围的人突然涌了过来,方一凡担心她被挤到,揽着她的肩便朝旁边的巷口走去。

他随手买了一个花灯,在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啊晃,乔英子在花影下吃着糖葫芦,长睫密密垂下,在眼睑投下小片的阴影。

 

四面的人声突然沸腾起来,戌时的梆声准时响起,万千花灯点燃,照亮一整座灯楼。

方一凡和乔英子朝外看去,一盏盏天灯自帝京各处遥遥升起,温热的烛光,在夜色苍穹下透着暖红的光。

月白,暖黄,赤红。

月圆之夜本无星光,却因飘摇而起的万千天灯,承载众人的心愿,在天空缀出无数明亮的星火。

那光芒落在乔英子眼里,温柔而明亮。

 

方一凡的心,狠狠地颤了颤。

 

他轻轻地举起执灯的左手,宽大的衣袖垂下,隔绝了人声鼎沸与对视情人,花灯高高举起,灯下她眉心花钿璀璨明丽,一双眼睛流光溢彩。

乔英子还在发愣,一个温柔的触感传到唇瓣,而后轻柔地消失不见,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。

 

那是一个很轻的吻,轻到只是轻轻琢了一口。

满是珍惜。

 

乔英子的眼睛一颤,心底的一根弦,刹那间断了。

她怔怔地定在那里,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做。

 

方一凡舒朗一笑,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,“英子,上元安康。”

不远处的烟花热烈的绽开,在夜空下燃起大片的明光。

方一凡笑着握住她的手,然后。

 

一口咬掉她的糖葫芦,笑眯眯地说道,“真好吃!”

 

“方一凡你讨打啊!!!”

乔英子瞬间炸毛,追着他就在街上打了起来,火树银花下少年少女的身姿翩然而去,满是笑意。

 

黄芷陶本是来看灯楼的,却没想到看到这样一幅满是情意的画面,从方一凡的轻吻到最后的追打,都落入她的眼中。

她温柔地笑起来,真好啊 ,殿下有小方侯陪伴,是她的幸运。

从此殿下再也不会孤身一人在宫中求死,热烈的日光终将照进深宫。

 

她低头笑了笑,踢开脚下的石子,开始一步一步朝宫里的方向走去。

蓦然一个小孩子撞到她身上,手里的花灯燃得正烈。

小女孩儿乖巧地朝她行了一礼,“上元安康。”

黄芷陶笑着回应,“上元安康。”

却没想到小姑娘将手中的灯塞到黄芷陶手里,遥遥的朝身后一指,“那个哥哥让我交给你的。”

 

黄芷陶恍惚地抬起头,人影重重间,她又见到了少年挺拔的身影。

周围的人来来往往,她和他无言地在人群中遥遥相望,手中的花灯传递着最后的绵绵情意。

她的泪落了下来,唇角却绽开温柔的笑,“上元安康。”

季杨杨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,冷玉般的眸子溢出笑意,他轻声回到,“上元安康。”

 

天灯遥遥升起,照得地上相望的男女,满是温柔。

 

 

淳祐十三年的上元节,少男少女们最烂漫的那一夜,停留在漫天灯光下,缀满夜色。

 

 

而开年后的第一个大案,终于从浙江石破天惊地传了回来,如惊雷爆起,震惊整个朝堂。

 

 

(上元节的所有描写均来自《长安十二时辰》里画面)

本来想写完的,结果发现这一章就有九千多字,写不完了哭哭。

之后更新可能也会拖一下,学习任务有些繁重,真的真的很抱歉,我会加油写的。

 

还有就是……方一凡被戳穿喜欢乔英子后的那句“你笑老子?”,来自于这个表情包

 莫名觉得很适合他23333333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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